批谷歌证明“绿坝”有用？厂商预装5270万套

政府花大价钱推出“绿坝”保护未成年人是件善举，然而几大门户网站的调查显示，超过80%的受访者不会使用该软件。

编者按

“绿坝”曝光仅半个月，已引发漫天风波。

软件暴露出安全漏洞，网民担忧遭到监控，软件开发商被指抄袭，国外电脑厂商声称要联合阻挠，美国政府提出正式抗议。更为搞笑的是，“绿坝”软件已被轻易破解，一份包含上千个不良信息网站网址的名单广为流传……

这显然不是“绿坝”推广者想看到的市场反应。 
 
但为何一款原本想屏蔽不良信息网站的软件，最终会“好心办坏事”，陷入今日“骑虎难下”的处境，倒是值得“绿坝”推广者好好深思的。

早报记者 王吉陆

“绿坝”风波升级了，这次出面的是美国政府。美国已就中国要求7月1日后出厂和销售的计算机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向中方提出“正式抗议”。

“绿坝”的全称是“绿坝-花季护航”软件，一款容量大小不超过10兆的上网过滤软件，自从6月8日被公开报道、6月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通知以来，一直风波不断。

　　美国政府提出抗议

工信部的通知称：为避免互联网不良信息对青少年的影响和毒害，7月1日后出厂和销售的计算机，均应预装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绿坝”；对于逾期未预装的，将责令其限期改正。工信部等有关部门为这款软件支付了4170万元，用户可以免费使用一年。

政府花大价钱保护未成年人是件善举，然而网民却不领情，几大门户网站的调查显示，超过80%的受访者不会使用该软件。网民在担忧：“装这个软件会监控用户上网吗？”对此，工信部有关负责人表示，该软件对用户上网行为不进行任何监控，也不搜集任何用户信息，并称用户可自行选择是否安装。

而在技术方面，一份《密歇根大学的“绿坝”深层分析报告》称，“绿坝”存在严重的安全漏洞，安装之后电脑容易受黑客攻击。“绿坝”的开发商之一郑州金惠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晨民在接受采访时承认“绿坝”存在安全漏洞，工信部已经要求其解决。

更多的问题不断出现。

美国密歇根大学的报告进一步指出，“绿坝”代码存在抄袭嫌疑；涉及的美国公司称掌握了确实的抄袭证据，准备起诉中国公司，并宣布要联合戴尔和惠普等大电脑商一起阻挠“绿坝”的推广；众多法律人士则撰文称，工信部的行为可能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反垄断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多项法律；“绿坝”数据库被网民破解，包含上千个成人网站的名单被公开，有网民戏称，“纳税人的4000万就起个色情汇总的作用”；舆论更进一步要求公开4170万元采购的细节，而网民也对“绿坝”两家开发商是否有“深厚背景”产生怀疑；来自美国、日本、欧洲和加拿大的19家行业组织联名致函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李毅中，希望收回安装“绿坝”的命令 ……

而最新出版的《财经》杂志引述资深安全软件人士的话称，“‘绿坝’已成骑虎之势。”

另据英国《金融时报》昨天报道，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伊恩·凯利（Ian Kelly）表示，“我们对任何试图限制信息自由传播的举动都表示关切”,“过滤互联网内容的措施与中国构建现代信息经济与社会的目标不符。”

《金融时报》表示，这是美国对互联网自由进行的少有的直接干涉。近几年，互联网自由成为中美两国间一个日益重要的问题，部分原因在于，美国科技企业将这种审查制度视为将它们排挤出中国市场的一种幕后操作。

“我们不仅担心绿坝对贸易的潜在影响，也担心使用该软件可能引发的严重技术问题，”凯利表示，“我们已经要求中方就如何解决这些担忧展开对话。”美国驻华大使馆表示，美国代表6月19日已与中国工业与信息化部及商务部官员举行了会谈。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华盛顿的指示下，美国代表向中国政府递交了美国政府的抗议。《金融时报》评论认为，这种称作交涉（démarche）的外交手段用于严正表达不满，往往预示着更棘手的国际争端。

自预装“绿坝”软件的命令下达以来，美国科技公司一直游说美国国务院、商务部以及美国贸易代表处予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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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谷歌证明“绿坝”有用？

6月18日，把“不作恶”作为自己信条的谷歌在电视中一下子成了“万恶之源”。

当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焦点访谈》、《新闻1+1》三个节目都报道“‘谷歌中国’网站仍然存在大量淫秽色情和低俗信息内容，互联网举报中心对谷歌中国网站进行强烈谴责”。 
 
　　报道的源头来自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该中心称：根据公众举报并经核查，“谷歌中国”网站（google.cn）未按照我国法律法规的要求做好淫秽色情内容的过滤工作，大量境外互联网上的淫秽色情信息通过该网站传播到我境内，严重违反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和国务院《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等法律法规，以及有关行业自律规范，严重侵害青少年身心健康，损害公众利益。

《焦点访谈》节目中一位叫高也的大学生说：“就我一个同学吧，他以前就是青少年比较好奇这些东西，他就去点那些黄色网站什么的。然后就搞到那段时间心神不宁，后来国家打击黄色网站了，他就没上，那段时间就好了。结果后来他又发现通过Google这些用户比较多的搜索引擎可以打开这些网址，然后又进入了这些黄色网站，Google里面的链接特别多，然后就导致他又反复了。”

这一新闻在互联网中得到广泛传播，几大门户网站更以“头条区”的位置发布。

随后的报道称，6月18日当天，国家有关部门召见“谷歌中国”网站负责人，宣布处罚措施，暂停该网站境外网页搜索业务和联想词搜索业务，并责令其立即进行整改，彻底清理淫秽色情和低俗内容。

“谷歌中国”网站负责人则承认该网站大量传播淫秽色情和低俗信息，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法律法规，严重侵害了青少年身心健康，并就此事向公众道歉。

不过，对这一报道也有一些不同看法，有的网民说：“我用了10年Google，从来都找不到那么多淫秽色情，怎么他们一搜就有了呢？”也有人认为，“谷歌中国”网站罪状的核心可以理解为“色情”，也可能并不仅仅因为“色情”。

　　预装协议量5270万套

“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是郑州金惠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下称“郑州金惠”）的“金惠堵截黄色图像和不良信息专家系统”以及北京大正语言知识处理有限公司（下称“北京大正”）的“花季护航上网管理软件”组合之后的市场产品名，前者针对图像，后者针对文字。根据该软件的介绍，其具有七大功能：色情内容拦截、不良网站过滤、上网时间控制、网上聊天限制、上网记录查看、密码权限管理、电脑游戏监管，如果发现不健康信息，将对该网页或文档进行关闭；当浏览含有不良信息的网站如色情网站时，“绿坝”可以自动关闭浏览器。

根据报道，“绿坝”最早可追溯到2008年1月，原信息产业部在中央文明办和财政部等部门的支持下，下发通知公开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2008年5月，工信部发布公告，郑州金惠和北京大正中标。同年10月，“绿坝”最先在河南开始测试。

2009年4月，工信部、教育部、财政部和国务院新闻办联合发布通知，要求全国各中小学在5月底前完成“绿坝”的安装使用。所有“家电下乡”的计算机也已预装该软件。

5月19日，工信部下发通知，7月1日后销售的电脑应安装“绿坝”。蹊跷的是，这一通知却并未公开，直到6月8日，在《华尔街日报》进行报道和一个名叫绿航网（http：//www.lssw365.net/）的网站转发之后，工信部才在自己网站上发布。此前有报道称，是个别外国PC企业在收到这一文件后，“实在无法消化，才不得已透露给媒体。”

绿航网是“绿色上网过滤软件项目工作组”的官方网站，工作组由郑州金惠和北京大正的项目负责人和主要成员共同组成。

按照工信部的要求，从7月1日起，在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出厂时应预装“绿坝”软件最新版本，进口计算机在国内销售前也应预装；“绿坝”软件应预装在计算机硬盘或随机光盘内，并在恢复分区和恢复光盘中作为备份文件。

据报道，目前联想、明基、方正等公司均表示会按照规定安装“绿坝”，不过联想集团表示，不会涉及在海外销售的产品。另外，外国PC厂商的态度则仍不明确，戴尔、惠普等公司发言人表示，正在研究这一问题。而根据绿航网公布的材料，目前，已签订了预装协议的装机数达5270万套。

工信部同时要求，2009年内，计算机生产厂家和“绿坝”软件供应商，要按月向工信部软件司报送上月计算机销售数量、软件预装数量及工作建议；2010年后每年上报。对于逾期未预装、不按时上报、虚假上报和拒不上报的，将责令其限期补报或改正。

根据工信部统计数据，2008年全球计算机销量约3亿台，其中中国就超过3000万台。如上述要求得到落实，“绿坝”将会每年获得数千万台的装机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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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件被轻易破解

早报记者在绿航网下载了“绿坝”希望试用，不过安装完成后却无法启动该软件，多次尝试均无效后作罢。综合许多网民发布的试用体验，该软件在使用中存在很多问题。
 
　　例如，包含相近姿势图片的网页，“机器猫”和“Kitty猫”均能顺利过关，有部分包含“加菲猫”图片的网页被判断为不良网站，被程序过滤；而如果在文档中写下这句话：“明天打球？那我得储存一下体力”，那这个文档就会被关闭。

最早试用该软件的网民还发现，安装软件时会得到提醒：“本产品可以过滤互联网上的不良信息，但不保证能（原文如此）不良信息能完全被过滤，也不保证被过滤的信息完全是不良信息。”早报记者安装时，多余的“能”字已经被删除。

而美国密歇根大学的一份分析报告更让网民们恐惧，报告称：“绿坝”存在严重的安全漏洞，安装之后电脑容易受黑客攻击，而国内病毒软件厂商江民和奇虎360均公开表示绿坝确实存在着漏洞。黑客利用漏洞传播病毒是有先例的，就在一个月前，因为影音播放软件暴风影音本身存在设计缺陷，直接导致了中国数省互联网中断。

郑州金惠总经理张晨民承认“绿坝”存在安全漏洞，并表示工信部已经要求其解决。张晨民同时称，拆解“绿坝”进行分析，侵犯了其知识产权。对此，郑州金惠将诉诸法律。

不过，郑州金惠自己也面临官司，密歇根大学报告称“绿坝”的代码涉嫌抄袭美国加州一家软件公司solid oak的同类软件，Solid Oak公司也表示掌握了确实的证据，准备起诉中国公司，有中国律师表示愿意为Solid Oak公司义务代理纠纷，双方已进行过接触。solid oak还向电脑公司发出不要使用“绿坝”软件的“制止信”。

更讽刺的是，6月11日“绿坝”软件便被中国网民破解了，数据库被公开。根据一份网上流传的“关键字库”，色情类词语占字库15%，剩下的几乎全是政治、暴力等词语。

流传更广的是一份包含上千个成人网站网址的名单，有网民在评论中写道：“网民们笑得合不拢嘴，许多网站大家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现在绿坝帮你忙，都整理好了。感谢绿坝，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位好心人收集过这么齐的成人网站提供给大家呢”；另一位网民则问到：“纳税人的4000万就起个色情汇总的作用”？

　　拿下大订单的是谁？

抛开被破解的“色情汇总”不谈，对于“绿坝”的4170万元，网络中还有两个疑问：值不值？为什么给了金惠和大正？

业内人士分析，每年4170万元的价格，在同类软件产品中，可谓天价，“对于装机量巨大的软件，例如腾讯QQ、迅雷等，全部都是免费使用的软件，开发商通过第三方增值服务（例如广告等）就可获得巨大的收入。如果安装量在千万级别，相信有大量的软件厂商都会愿意免费提供政府使用。工信部在这个软件的招标过程的确令人感到疑惑”。

据报道，2008年1月，原信息产业部发布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通知后，得到了全国各大相关软件开发商的响应，超过70多家单位进行了产品申报。负责此次采购评测的中国软件评测中心则表示，共征集到28款软件产品。不过，工信部没有公布参与申报的软件厂商的名单。

正是“绿坝”这笔巨大的订单，让郑州金惠和北京大正一夜成名，订单中金惠和大正分别获得2180万元和1990万元。

北京大正的资料显示，其公司成立于2000年，由中科院声学研究所和北京麦纳新技术有限公司共同组建，注册在中关村高科技园，是针对自然语言理解处理的理论探索及其技术应用的高新技术企业。法人代表是孟东豫。奇怪的是，通过北京市工商局的查询系统可知，作为股东之一的北京麦纳新技术有限公司，竟然是2003年才成立的。

与时间的错乱相比，大正公司和麦纳公司的法人代表孟东豫的身份更多，他不仅开办了两家研究院和5家公司，还参与申请了“组合式易拉瓶盖”、“智能立体自行车存放装置”以及“用于预防和治疗SARS病毒的重组疫苗”三项国家专利（虽然都没有被批准）。有趣的是，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等信息是网民在深圳市国税局的欠税名单上查到的，深国税告[2008]4号文件显示，北京大正深圳分公司欠缴企业所得税总计563.22万元。

而北京大正另一位活跃人物陈小盟，除担任北京大正语言知识处理研究院董事长外，还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信息处理研究所副所长、北京汉语国际推广中心理事，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许嘉璐的学术助理。

郑州金惠则成立于1997年6月，法人代表赵慧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曾任北京医疗器械研究所所长，中科院科海集团党委书记、常务副总裁。科海集团是在1983年5月由中国科学院和北京市海淀区政府联合创办，是中关村最早成立的高新技术企业，国内知名的IT企业，与“四通、融通、京海”当时并称为中关村的“两通两海”。资料显示，郑州金惠近年来连续获得政府采购大单，并承担多个国家级项目，多与网络过滤系统有关。

郑州金惠提交给工信部的《谈判响应书》列出了6位技术骨干，有网民经过调查后发现，除了赵慧琴自己外，还有一位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并曾在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任职。

工商资料显示，“绿坝”拯救了郑州金惠。

郑州金惠成立之初以生产和销售“金惠牌教育电脑”为主，销售对象为河南省中小学。2000年后，该公司几乎一直处于亏损状态，2001年至2007年，该公司营业额一直在117万-545.56万元之间，除了2005年和2007年，一直处于亏损。但是到了2008年，金惠的营业额骤增至2202万元，净利润731万余元。巧的是，这年的5月20日，郑州金惠中标“绿坝”价值2180万元的合同。

不过，这2180万元在郑州金惠的眼中并不多。据报道，2006年一次风险投资会议上，郑州金惠财务总监梁宇云说：“2006年学校是我们主要客户，政府也是我们主要收入来源，预计2007年、2008年学校是我们主要收入来源，因为在这过程中，预计3年之内，全国学校将是我们公关的对象。”与这位总监发言相对应的是，2009年4月，工信部、教育部等部门联合发布通知，要求全国各中小学在5月底前完成“绿坝”的安装使用。

梁宇云进一步预言：“到2010年公司的收入将超过6亿元人民币，净收益接近3亿元人民币，也就是说我们利润率很高的，因为我们是一个软件公司。”

我的电脑谁做主？

对于工信部为“绿坝”充当“促销员”这一举动，很多法律人士认为有违法嫌疑。

6月11日，香港树仁大学教授魏永征和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以公民身份向国务院递交建议书，详细列举了工信部行为涉嫌违法的五大理由：“变相限定他人购买其指定的经营者的商品”，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7条的规定；“滥用行政权力，排除和限制竞争”，违反了《反垄断法》第8条、第32条、第37条的规定；违反《产品质量法》；限制了消费者对类似软件商品的选择权，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9条；违背了《民法通则》和《合同法》中的“交易自由”“缔约平等、自愿”等原则。

而上海大学社会学教授顾骏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也认为，在计算机中强制预装上网过滤软件，剥夺了消费者的选择权。

相比于法律专家，普通网民更担忧的是：“装这个软件会监控用户上网吗？”虽然工信部有关负责人表示，该软件对用户上网行为不进行任何监控，也不搜集任何用户信息，但并未打消网民的疑虑。而一位网民在做软件测评时发现：“该软件在未经用户许可的情况下，侦听用户1234和1032端口，功能未知；该软件在未经用户许可的情况下，每隔3分钟对用户屏幕内容进行一次监控和保存；该软件在未经用户许可的情况下，保存并隐藏了用户使用电脑的信息资料。”

6月11日，人民网强国论坛制作了一个专题：《今天，你被花季护航了吗？》，专题中醒目地用绿色字体写着一个问题：“我的电脑谁做主？”

不过，这个专题很快就不见了。

（早报记者马毅达对此文亦有贡献）